第三十四章 心事同漂泊(1/2)

辰时是大部分鹿族开启新一天的时间。寻常,他们会在此时走上街头,与亲朋好友结伴,或去劳作采伐,或去踏青郊游,找些乐趣。然而今日,本应人声熙攘的广场此时萧索得前所未有。

“罪囚夜檀,于七年前,勾结外敌,杀时任族长,夺权篡位;又于日前,戕害同族未遂。纵其于我族确有功劳,然天良丧尽,功不抵过,罪无可恕。吾依典律,判其以黥面,针目,封灵之刑,并永世驱逐,终生不得回返吾族之境。”

子蓁面对空无一人的广场,麻木地念完罪诏,将文旨交给一旁侍立的书官,转过身去,看向绑在刑架上的夜檀。

他的表情仍然是惯常的漠不关心。在两阵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传来之后,他比寒潭更深邃的眼睛里才被惊起一点波澜。

子蓁听着身后两个女孩焦急的喘息和低语,心底苦涩未褪。他看着夜檀竟没有去看她们方向的眼睛,沉声说道:“师叔,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夜檀只眨了眨眼,这一瞬之后,他眼里的波澜已被尽数抚平。

“我做的事,棠迟一概不知,”他看着子蓁,一字一句缓缓答道,不远处棠迟和子葭的身影在他眼中只是两块模糊的轮廓,“纵使药阁长老另有人选,你亦不可对她恨屋及乌。”

棠迟听到他的言语,只觉脑中一震,险些浑身发软地跌在地上,被子葭费力扶着才勉强站立。她看着子蓁一旁的士卒手里拿起一根细针,顿觉咽喉都被扼住,本能想发声阻止,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唯有惊恐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

子葭见她行将崩溃,当即站到她身前挡住她视线,“阿迟,阿迟......我们先回去,先回去好不好——”

子蓁拈着银针,即将刺进夜檀瞳孔中的手顿住,转向一旁的侍卫交代:“送小姐和长老回族长府。”

两名侍卫领命而出,走到子葭和棠迟身前,恭敬地行礼:“小姐,棠迟长老,请先回府吧。”

棠迟闻言,盛满泪水的眼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们,目光惊惧地凝固。就在她愕然的空档,子蓁手间的银针已刺进夜檀的眼睛,两道窄细的血流从他眼中淌下,染红雪白的囚服。

不......

棠迟绝望至极,却只能无声地在心中呐喊,她几乎已只能无力地靠在子葭身上才能勉强保持站立。

子葭与眼前的侍卫对视一眼,将棠迟扶了扶,趁她全然未留意周身的动静,一名侍卫在她颈后的穴位上使指力一敲,她便骤然晕厥过去。

子葭把她扶到一名侍卫的背上,临走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子蓁正拿着墨针,在夜檀额头刻下深青图案,顿时心痛如绞,不忍再多看一眼。

“你要在我脸上画什么。”

夜檀问得轻描淡写,仿佛此刻子蓁只是在给他描眉画眼。他依旧睁着眼睛,脸上的血迹已被擦去了,除了眼中只有涣散的虚无茫然,此刻的他看起来与眼明的健全人别无二致。

“穷奇。”

子蓁漠然答道。

“惩善扬恶,确实衬我。”

夜檀挑一挑嘴角,终于闭上眼,忍受皮肤被钝器割裂,经脉被毒物入侵,烙下痕迹的恶心和疼痛。

子蓁对着旁边侍卫手里托着的布帛上的图样,在夜檀脸上刻上一只硕大的穷奇头颅。虎齿,牛鼻,吊眼,刺鬃,夜檀原本的面目被掩盖在这幅极夸张,极丑恶,极骇人的刺青之下,或许他的余生,都将再无人可见他其实生了一张如何儒雅清俊的面容。

子蓁放下墨针,看着自己亲手的作品,心中只汹涌着恨。如若他再努力修行一些,再精于心计一些,是否就能参破他的师父和师叔在布一张什么局,而非这般只像一枚棋子任他们摆布。他不忍再看现在的夜檀,他无比敬爱,以家人处之的师叔,哪怕再多一眼。他垂下目光,拿起细若纤毫的封穴针。

鹿族的封穴之法,唯有每一代族长方能学习掌握。曾任族长的夜檀自然也是会的,因此子蓁不仅要封住他的经脉,还要将他体内的各处大穴以灵针悉数废去。这样,除非他能得到某些举世难寻的灵丹妙药,加上内力极为高深的修者以极细致的术法襄助,哪怕他了解治愈之法,也不可能轻易恢复功力,何况他本就内伤在身,经络又受此摧残,哪怕侥幸痊愈,修为也必定大打折扣。

子蓁搁下毫针,转过身去。侍卫立刻上前,解开绑缚夜檀的绳索。

“你走吧。”子蓁背对着他说,“出了结界,就再回不来了。”

“我知道。”

夜檀轻声答道,气息近乎奄奄,语气仍是那么云淡风轻。子蓁听着他应答,忽然想到七年前,他对师父的死讯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之际,与他同样浑身缟素的夜檀把他从灵堂里领出来,坐在柔暖阳光之下,搂着他的肩,亦是用这般风轻云淡的语气告诉他,逝者已矣,生者当自立。那时他看着夜檀眼里的平静,只觉自己应当成为和他一样,临山崩而不变色的坚韧之辈。如今他才醒悟,夜檀的无波无澜不是隐忍,不是坚强,而是这擒风林,这灵界,这世上,当真没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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