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空华 4(1/3)

破晓时的天空昏白而洁净,五更一过,四野渐渐响起细脆的鸟鸣声。迩贤殿花木一向茂盛,寝殿渡廊上那只硕大的白鹦哥早已醒来,悠闲地用乌玉般的喙梳理羽毛。

谢瑗折花戏鸟。鹦哥衔起一朵娇小的风铃佛相花,转瞬又嫌弃般地用力唾开。谢瑗呆看了一会,听见寝殿中的细微人语。女嬬泼水洒扫,青石水洗里又密密落了一层山忍冬。

寝殿里帷幕低垂,昏昏烛火已被熹微晨光所代。皇帝轻轻叹口气,语意很温柔:「羽贺不要哭了。这些年羽贺哭得太多,整个人像浸在泪水里。」

安熙嫔眉目婉然,面容如朝花含露。皇帝又说:「我垂垂将老,羽贺却还如当年一般。」

梅时空气窒闷。殿内不薰香,寝帐两侧的铜缸里盛着新鲜花果;后殿烧苍术艾草去湿,中殿又放冰盆,中和炭气。

「我知道你舍不得桂宫,降嫁南夏或许也太委屈她。」皇帝苦笑,忽然向安熙嫔伸出右手。安熙嫔肩头一震,伏首想了片刻,指尖颤巍巍覆上皇帝的掌心。她早起编了一只花卉篮子,此刻手上满是蔺草的清香。皇帝多时也不说话,只是拉着她枯坐。「羽贺,时局如此,我们别无他法。」

安熙嫔静静垂泪:「我们一直亏欠桂宫。」

皇帝叹口气:「这就是帝王家的不得已了。」

安熙嫔伏地而泣,薄青衣袖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泪痕:「但愿葵宫未来不要如此。」

「不会的。」皇帝屈身扶起她枕在自己肩头,「葵宫很乖巧,你看她丰颐广额,往后必定有福气。羽贺,你知道我并不在意嫡庶之分,若再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多半还有别的办法。你在我身边十七年,从没有什么错处。这些年,是我一直委屈你。我有意封你为妃,与中宫恩赉均沾,葵宫要嫁贵婿,也不能慢怠了。」

这些话句句刻骨,字字锥心。谢瑗缓缓松开双拳,指甲却已将掌心刺出血痕。再看安熙嫔,依旧纤瘦婀娜,泪眼盈盈,连稽首都有媚态。

谢瑗愤然回到柏梁殿,从枕下拿出雪参。枯暗的根块,恍然也有虬曲的细须。谢瑗放在掌中看了看,想起那句「只有谢家永无背弃」,不觉惨然泪下。她将雪参研细,混入皇帝的汤饮。皇帝倒也不怀疑。茶汤滟滟,色泽如琥珀。夜风吹起幔帐,窗外飘来一片花瓣落在银碗中央。

绫最先发现异常。入六月,皇帝更加懒滞,病情也时有反复;容色,脉息,睡眠,谵语,种种迹象都让她起疑。绫没有去找谢瑗,也没有去找清久。许多事她暂时不敢确信。她用银器试毒,偶尔也为皇帝尝膳,却始终未能发现破绽。

其时与莒即将成婚,隔去几日,皇帝竟然也有些好转。昏暗的寝殿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安熙嫔为皇帝擦拭汗水,却忽然被攫住衣袖。

于是安熙嫔看到了皇帝为君为人最大的恐惧,也看到了他的无力与软弱。病气让人绝望,让人屈服,让人畏怯。

皇帝陷入一种怪圈:放弃扳回失控的局势,逃避,懊悔与惶恐,更加胆怯逃避。他苍白羸弱,夜里无法安寝,彻夜双眼大睁熬至天明,再昏然入睡。

那日皇帝从沉睡中醒来,恍觉新法激进的政令已在各地颁行。君臣矛盾、官民仇恨尖锐到无以复加,偏远行郡的民人将政令断章取义,绕开程序,直接攻入府库抢夺钱粮。清久心怀中兴的渴望,却不知审时度势,与新法拉拉扯扯,脱缰野马般越跑越越远。

皇帝后悔把军府交给清久——清久太年轻,逐渐将政局推向激变的边缘;他更不能交给谢珩。这时皇帝被痛苦与悔恨击中。他轻轻握住安熙嫔双手,言发肺腑:如果平家还在,或许不至如此。

人世轇轕,启化无常,逃避并不是方便善巧。皇帝挣扎着驾临与莒的婚仪。他形容虚弱卑琐,将与莒衬托得光彩照人。

一声钟板,万籁俱静。

槿园的仪驾自延禧门叩入,经梅坞、神泉殿后抵达。妃秩比皇子,乘鹤辂,紫通幰,乌漆轮毂,并御四騑。宗正卿亲自起帘设杌,槿园手捧柏扇,由绫典侍牵引下车。殿宇巍峨,朝臣肃列。与莒自东而来,高冠峨带,神采辉煌。他微擎手掌,等待槿园抬起衣袖覆上去,然后轻轻握住。此时钟鼓喈喈,夫妻二人执手登阶升殿。

殿内氏神在上,其余以皇帝谢瑗为首;乳母怀抱云央坐在谢瑗身后,清延、清久、少枔、松岑顺次分坐两侧,安熙嫔与扶黎即最末位。

皇帝赐酎。与莒和槿园各自取饮,先敬氏神,次敬皇帝,再敬谢瑗。槿园眼波流转,八咫乌瑞云纹赤金宝冠四周垂下长长的流苏,簌簌声中遮住她一脸娇俏。

皇帝不无逢迎地向谢瑗笑了笑:「新妇很是合宜。」

谢珩与一门子侄严装盛服地坐在阶下。某一瞬间,皇帝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平寿慎坐在中央,身后十余名子侄按照官秩嫡庶两行排开,一派庄严堂皇。

平家不在了,但这副情景从未脱离他的生涯。身旁谢瑗言笑晏晏。谢珩上殿拜酒,丝履踏在如轮木的阶板上发出含混细微的响声。

「主上大安。」谢珩扬眉笑道,「我与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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