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节(3/4)

已经渐渐的离开他了。

的确他没有从前那么壮健了。一点儿体力的劳动,走了一段长路,或是跑得快一些,都使他感到疲乏,立刻会喘不过气来,心跳得厉害。有时他想起老朋友苏兹。他这些感觉从来不跟别人提,提了有什么用呢只能教人担忧,同时你的健康又不会有起色。何况他对这些不愉快的事也并不当真。他不怕害病,倒是怕别人强其他保重。

由于一种神秘的预感,他想再见一见故乡。这是他一年一年拖下来的计划。他老是想,等下年再罢这一回他可不再延期了。

他对谁也不通知,偷偷的走了。在故乡逗留的时间很短。克利斯朵夫要去找的景象都没有能找到。上次他回来看到城里刚开始有点儿变动,现在大功告成,城一变而为大工业城市了。古老的屋子不见了,公墓也不见了。原来是萨起纳的农庄,此刻盖了一所烟突高耸的工厂。河水把克利斯朵夫童时玩耍的那片草原给冲完了。一条全是古怪的建筑物的街道题着克利斯朵夫的名字。过去的一切都完了,好罢生命还是在继续下去,或许在这条题着他名字的街上,破屋子里有别的克利斯朵夫在出神,在痛苦,在奋斗。规模宏大的市政厅中,人家奏着他的一件作品,意义完全给颠倒了,他简直认不出来好罢音乐受到了误解,也许会把新的力量刺激起来。我们已经播了种子。你们爱把它怎办就怎办罢,把我们去作你们的养料罢黑夜将临的时候,克利斯朵夫在城市四周的田野中漫步,大雾在田上飘浮,他想着快要罩着他的生命的大雾,想着那些他心爱的,离开了世界的,躲在他心坎里的人,为将临的黑夜快要把他们和他一铺盖住的人好罢好罢黑夜,我不怕你,你是孵育阳光的一颗星熄了,无数的星会亮起来。好似一杯沸腾的牛乳,空间的窟窿里都洋溢着光明。你不能把我熄灭的。死神的气息会使我的生命重新冒起火焰

从德国回来,克利斯朵夫想在当初遇到阿娜的城中耽搁一下。自从离开她以后,他完全不知道她的消息。他不敢写信去问:多少年来,一想到她的名字就会发抖现在他安静了,什么都不怕了。可是晚上在靠着莱茵河的旅馆里,听到熟悉的钟声预告下一天的节日,过去的印象又复活了。河上传来当年那股危险的气息,他此刻已经不大了解。他整夜回想着那件故事,觉得自己躲过了可怕的主宰,不由得悲喜交集。他不知道下一天究竟怎么办,一忽儿又想“过去”不是离得那么远了吗去拜访勃罗姆夫妇。但到了第二天,勇气没有了;他甚至不敢向旅馆打听一下医生和他的太太还在不在。他决意动身了

正要动身的时候,有股不可抵抗的力量逼着他走到阿娜从前去做礼拜的教堂,掩在一根柱子背后,那儿可以望见她以前常来下跪的凳子。他等着,相信要是她来的话,一定还是坐在这个位置上。

果然有一个女人来了;他可认不得。她和别的妇女完全一样:胖胖的身材,饱满的脸,滚圆的下巴,淡漠与冷酷的表情。她穿着黑衣服,坐在凳上一动不动:既不象在祈祷,又不象在听,只向前望着。在这个女人身上,丝毫没有教克利斯朵夫想其他所等待的那个女人的影子。只有两三次,有一个古怪的姿势,好似要抹平膝上的衣褶。从前她是有这个姿势的出去的时候她在他身边慢慢的走过,双手抱着放在胸前,捧着一本圣经。阴沉而烦闷的眼睛对克利斯朵夫瞅了一下,闪出一点儿微光。他们彼此都没认出来。她挺着身子,直僵僵的走过了,头也不回。直到一忽儿以后,他才心中一亮,在那冰冷的笑容底下,在嘴唇的某些皱纹中间,认出那张他曾经亲吻过的嘴他的气塞住了,腿也软下来了,心里想:

“主啊,这就是我曾经爱过的人吗她在哪儿呢她在哪儿呢而我自己又在哪儿爱她的人在哪儿我们的身体,吞噬我们的残酷的爱情,现在留下些什么不过是一堆灰烬。那末火在哪里”

他的上帝回答道:“在我身上。”

于是他抬起眼睛,看着她挤在人堆里,走出大门,走到了太阳底下。

回到巴黎以后不久,他跟多年的敌人雷维葛讲和了。雷维葛是凭着诡计多端的本领和恶毒的用意,老是攻击他的,后来雷维葛功成名就,心满意足了,倒还有那点儿聪明,暗中承认克利斯朵夫了不起,想法去接近他。可是攻击也罢,殷勤也罢,克利斯朵夫只装不看见。雷维葛终于灰心了。他们住在一个区里,常常在街上遇到,都装作不相识的神气。克利斯朵夫走过的时候可以若无起事的对雷维葛瞧一眼,仿佛根本没看见他这个人。这个目中无人的态度把对方气坏了。

他有一个女儿,大概在十八至二十岁之间,长得好看,细巧,大方,侧影象绵羊,一头金黄的鬈发,一双极有风情的眼睛,笑容象意大利画家吕尼笔下的人物。父女两人时常一同散步;克利斯朵夫在卢森堡公园的走道上碰见他们,神气很亲密,女儿挺可爱的靠在父亲臂上。克利斯朵夫为了消遣,对优美的脸素来是注意的,而看到这一个尤其觉得喜欢。他想到雷维葛,对自己着:“这混蛋运气倒不坏”

但一转念他又得意起来:“可是我也有一个女儿呢。”

于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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