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2/4)

他做事全无精神,和克利斯朵夫的态度倒配搭得正好。为了良心上有个交代,他要求克利斯朵夫拟一段广告,克利斯朵夫回答:“用不着;倘若作品是好的,那末它本身就是广告。”出版家完全尊重他的意思,把印好的乐器藏在栈房的尽里头。要保存,真是保存得太好了,因为六个月中间连一部也没卖掉。

在没有主顾的期间,克利斯朵夫先得想法填补亏空;而他也不能苛求了,因为除了还债,还得维持生活。他不但债务超出了预算,并且积蓄也没早先计算的那么多。是他无意之中丢了钱呢,还是把积蓄计算错了大概是算错的成分居多,因为他从来不能做一个准确的加法。不管钱是怎么短少的,总而言之是短少了。鲁意莎不得不流着血汗来帮助儿子。他看了难过极了,只想不惜牺牲赶快把债料清。尽管向人自荐和遭人拒绝是多么难堪,他还是到处去找教课的差事。可是大家已经对他完全冷淡,极不容易找到学生。所以听到某所学校里有个位置,他就很高兴的接受了。

那是个带点宗教气息的学校。校长为人精明,虽不是音乐家,很明白在目前的情形之下只要花很少代价就能把克利斯朵夫派作多少用场。他面上很客气,钱却是出得很少。克利斯朵夫怯生生的指出这一点,校长便和颜悦色的笑着告诉他,没有了官衔,他就不能希望更多的报酬。

而且还是件苦差事人家并非要他教学生音乐,而是要让家长们以为他们的子弟会弄音乐,使学生也自以为会弄音乐。他最大的任务是教他们能够在招待外客的典礼中登台唱歌。至于用什么方法是无关紧要的。克利斯朵夫对这些情形厌恶透了;照理一个人尽了职务总觉得自己做了些有益的工作:可是他连这点儿安慰都没有,反而良心上受到责备,仿佛干了什么自欺其人的事。他想给孩子们受点切实的教育,使他们认识并且爱好纯正的音乐;他们可满不在乎。克利斯朵夫没有方法教他们听话,他缺少威严;其实他也不配教学生。他对他们结结巴巴的歌唱不感兴味,想立刻和他们解释乐理。上钢琴课的时候,他要学生和他一起在琴上弹一阕贝多芬的交响曲。那当然是办不到的;于是他大发雷霆,把学生从琴上拉下来,自个儿弹上半天。对于学校外面的私人学生,他也是同样的作风:一点儿耐性都没有,譬如他对一个以贵族出身自豪的姑娘,她的琴弹得跟厨娘一个样;或是写信给学生的母亲表示不愿意再教了,这样没出息的学生,要他再教下去,他会气死的。这套办法当然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绝无仅有的几个学生也跑掉了;他不能把一个学生留到两个月以上。母亲数他,要他答应至少别跟学校闹翻;倘使丢了这个位置,他简直不知怎么糊口了。所以虽然心里厌恶,他只能勉强压着自己,从来没有迟到早退的事。可是一个蠢得象驴子似的学生在同一地方犯到第十次的错误,或是要他为下次的音乐会拿一段无聊的合唱一遍又一遍的教学生因为人家不放心他的鉴别力,连编排节目的权也不给他,那他真不容易遮盖心中的思想。不用他是不会热心的了。但他还是硬撑着,一声不出,皱着眉头,冷不防用拳头敲敲桌子,使学生们吓得直跳,算是发泄一下胸中的怒气。有时这种苦水实在太苦了,咽不下去;他就在半中间拦着学生,嚷道:

“得啦得啦这东西别唱了还是让我来替你们弹弹瓦格纳罢。”

他们正是求之不得。等他一转背,他们就玩起纸牌来。结果总有一个学生把这种情形报告校长;于是克利斯朵夫受到埋怨,他在这儿的任务并非教学生爱好音乐而是教他们唱歌。他气哼哼的听着这些教训,终于忍受了:因为他不愿意决裂。几年以前,当他的前程显得光明,可靠,但实际上还一无成就的时候,谁又敢,等到他一朝有了点价值,就得受这样的委屈

在学校里担任教职而受到的许多屈辱中间,对同僚们必不可少的拜访也是件不容易受的苦事。他随便拜访了两个,心里就堵得慌,再没勇气去访问别的。那两位受到拜访的同事对他也并不满意,其余的更认为是对他们个人的侮辱。大家拿克利斯朵夫看得在地位上智慧上都比他们低,对他摆着一副老起横秋的神气。他们那种自信和把克利斯朵夫看透了的态度,使克利斯朵夫也相信他们的见解是不错的,觉得和他们一比,自己的确非常愚蠢:他能有什么话和他们呢他们三句不离本行,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天地。他们不能算人。倘使是书本倒也罢了,但他们只是书本的注解,考据字的诠释。

克利斯朵夫避免和他们在一起。但有时候非见面不可。校长按月招待一次宾客,时间定在下午;他要大家都到。第一次,克利斯朵夫规避了,连道歉的话也不,只是无声无臭的装死,还一相情愿的希望他的缺席没有被注意;可是第二天他就给话中带刺的了几句。下一回,因为受到母亲责备,他只能抱着送葬般的心情去了。

到的有本校和当地别的学校的教员,带着他们的妻子和女儿。大家挤在一间太的客厅里,依着各人的级位分成几个组,对他理都不理。邻近的一组正谈着教学法和食品。这些教员太太都有各式各种的烹饪秘诀,发挥得淋漓尽致。男人们对这些问题的兴趣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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