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空华 1(1/3)
浑白的酒浆倒入杯口,清延掩袖饮尽:「毕竟钟州是我故乡,我亦始终与母亲同心同德。」
伐檀与云央已经安睡。四野阒静,殿内一瞬间只剩碗箸交动的声音。忽然云央哭起来,侍女们慌忙手忙脚乱地安抚。清延搛起一枚渍辛子咔嚓咬碎:「我记得阿绫是很会哄小孩子的。」
谢瑗淡淡道:「主上用她趁手,她近来常在御前,这里自然就疏忽了。」
清延含一口酒,一垂眼徐徐咽下:「母亲倒放心她在御前。」
同样的话,谢珩也说过几次。谢瑗并不十分喜欢绫,只是绫实在勤勉妥帖,两年间也就习惯了。
清延搁下盏箸,目光锐利迫人。槅窗外传来一阵虚渺的琵琶声。酒咕咕烧沸,炭条迸起粲烂的火星。
谢瑗有些无可奈何:「我若有办法,早就将她调开了。她在御前最久,主上信任她,处置平家与册立东宫的诏敕都由她执笔。我们唤她典侍,却忘了她也是紫极殿宣旨。」
清延骇笑:「那就将她嫁人。按制御前女官婚后必须退出宫廷——不如母亲把她赏给申苏,申少辅为我鞍前马后,阿绫值他这颗忠心。」长长一顿,良久才又道,「阿绫这个人既迂且痴,一肚子纲常义理。她待人又冷淡。申少辅爱慕她,她却不屑一顾——与我也这么断了。」
一番话连谢瑗也觉得薄情,便久久不语。清延仍笑:「有时薄情倒好——譬如重岚,若论知时度势,重岚就很好,只要小小妾侍之名,多一分都不觊觎。阿绫却要我用心——夫妻之义,人伦之理,终究是她要的太多了。」
重岚?谢瑗每日衣食起居都由她侍奉,此刻却一时想不起她的面容。柏梁殿难得有这样不出挑的女官,相貌平平,衣裳都是最枯淡的朽叶色。许久谢瑗轻轻牵一牵嘴角:「以她资质,即便典侍退职出宫,她也到不了御前。」
皇帝向来警觉,御前一时是安插不进新人的。谢瑗惶然,始觉人事纷杂,自己当初只顾从钟州上京,未来种种,其实并没有什么准备。她开始有些后怕——皇帝破例给了绫正三位的品秩,并留在迩贤殿侍奉——平心而论,皇帝待绫实在是很好的:同行同膳,关怀备至。
好得让旁人生恨。
春试之前,卷子照例要呈御览。对策、明经、明法三科格外重要,皇帝重批试题,命绫交至礼部修改。
回内里有很长一段路。白鸟院花云扰攘,行至东宫,春樱繁盛得似要从墙头奔泻而下。绫驻足看了看,却看到诸行无常,仿佛下一瞬满目繁华便会猝然崩散。她想折一枝带给皇帝,努力踮起脚,却怎样也够不到哪怕最低的花枝。
「我来帮你折吧。」
很熟悉的声音。
绫猛一回头,看见元度稳步走上前折下一枝半开的樱花双手捧到她面前:「这一枝可以吗?」
绫很尴尬,有一瞬间只想落荒而逃。但她还是恭敬地接过花枝抱在怀中,颔首为礼:「多谢督司。」
元度肃一肃衣衫,绛色官服与错金佩刀十分气派。「典侍大人,」他小心翼翼抛出恳求,「典侍若不当值,可否——」
绫早已轻轻摇摇头:「御前还有事。」
元度满眼失望。绫转身离去,他长叹一声,还是快步跟上她。「请你等一等。」元度几步追到她面前,「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要问你。」
一句话?绫有些愕然,无数猜想在心头轰然炸开。她站定,微微避开脸:「督司请讲。」
「在下——」只两个字,元度便再也不说下去。
绫提步又走,腹内却已有千言万语。倘如元度真的说出那句话,她多半也就接受了。一年间痛苦折磨,原都是她不肯放过自己。正如昭序所言,元度明晰勇敢,她原该珍惜的。
元度心里又怎样想呢?他谨慎且敏感,年来收到那方她执意退还的砚箱,摆在榻旁看了一整夜,也难过了一整夜。许多话他必须烂在腹内。即便如此,同僚的嘲讽始终尖锐:那是景睦亲王玩厌了的人啊——你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风流挑剔的元闳之。
绫无从知晓这一切。她期盼他的坦诚,却也害怕他的坦诚。退还砚箱之后,她失魂落魄整整三五日,连皇帝也忍不住问,阿绫真的就这样决定了吗?
不然又如何呢,绫向皇帝凄然笑笑,彼此的生涯,不都是充满过错与错过。
天光依然朗澈,樱花垂曳的枝干在模糊的视野里像是一条条绒绒的锦带。绫有许多话想要告知元度,张一张口,却都窒在喉间。
「罢了!」也正是此时,元度发出一声无限悲凉的长叹:「典侍好走。」
温煦的春风这一刻忽然尖锐起来。绫抬头望一望元度,恍觉两人眼中都有泪意。她微笑着点点头,怀抱花枝走上归途。元度的目光久久不去,她却再也不曾回头。
午后日光很好,可以穿透春樱嫩薄的花瓣。绫上去回过皇帝,回来取这春樱,却看见案头覆着几片花瓣,想是这樱花还未全开便已到了尽头。
君臣二人寂寂观花。皇帝忽然轻笑道:「端明北殿的夜扶桑也快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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